隨著鐘會繪聲繪色的講述,桓范心中的興奮漸漸平復。
曹芳看在眼里,心頭的得意也不知不覺的消散。
他看得出來,桓范對他的表現并不全部滿意,甚至有那么一點失望,不像上次聽他說完之后那么興奮、驚喜。
果然裝逼這種事只能偶爾為之,時間長了,遲早會露出破綻。
在桓范眼里,自己應該已經成了一個表現還不錯,但遠遠稱不上完美的少年君主。
雖然有點遺憾,曹芳還是收起心里的小失落,眼神誠懇地看著桓范,希望他能為自己出謀劃策,查漏補缺。之前迫于形勢,來不及多想,肯定有不少不足之處。
桓范感受到了天子的誠懇,心中滿意。
比起曹爽兄弟,天子雖然年輕有決斷,卻不自負,這是好事。
仔細斟酌了一番后,桓范躬身說道:“陛下臨機決斷,勇氣可嘉。太傅既已俯首,作亂之人也已經伏法,待明日鎮南將軍到,陛下祭拜了先帝,就可以起程回宮了。”
聽話聽聲,聽鼓聽音。曹芳立刻問道:“回宮之后呢?”
桓范撫著胡須,眉心微蹙。“事起有因,大將軍與太傅皆有責任。如今大將軍已自免,又失一臂,不能再侍奉陛下,武衛將軍曹訓同樣如此,為陛下計,不如就此罷休,使大臣安心。”
曹芳有些意外。“就這樣?”
“臣以為,這樣最好。”桓范接著分析道:“天下三分,征戰未休。大魏承漢之天命,當以一統天下為己任。以一敵二,東征西拒,殊不不易。唯有君臣一心,方能成功。且士可殺,不可辱。太尉、司徒皆是武皇帝時老臣,仕魏數十年,名重天下,門生故吏無數。若因此而被戮,恐天下不安,亦于陛下英名有損。”
曹芳沉默不語。
就這么罷休,是不是太縱容了?
桓范一看曹芳神情,就知道他在想什么。“陛下,太尉、司徒皆是名士,豈能不知進退?回朝之后,他們必然上書請罪自免,閉門思過。”
曹芳轉轉眼珠,松了一口氣,又看向鐘會。
鐘會正等著這個機會,立刻說道:“陛下,臣贊同大司農的意見。”
曹芳點頭表示同意。“既然如此,那就依大司農。朝廷不可無大臣,太尉、司徒上免后,又該由誰來補缺?”
桓范躬身說道:“依例,三公有缺,依次遞補。太尉、司徒皆免,當由司空王凌接任太尉。”
“那司徒呢?”
桓范不說話,鐘會說道:“陛下,此次能化危為安,陛下英明之外,大司農當是首功。且大司農為陛下鄉黨,忠心不二,歷任內外,皆為稱職,是司徒的最佳人選。”
曹芳恍然,恨不得打自己兩個耳光。
這么明顯的事,還要問?
他眼珠一轉,隨即說道:“大司農功高,朕豈能不知?只是大司農轉司徒,那大將軍又由誰堪接任?”
桓范本來還覺得有些委屈,一聽天子這句話,隨即釋然,心里像灌了蜜似的,連忙拜倒。
“陛下錯愛,臣感激不盡。只是大將軍位高權重,臣不堪其任,還請陛下收回成命。且陛下成年,理當親政,大將軍不必再設。”
鐘會偷偷地撇了撇嘴。
曹芳擺出一副很勉強的樣子。“既然如此,那就委屈桓卿了。”
“臣愿為陛下效勞。”
“司空王凌轉太尉,桓卿轉司徒,這司空之位就由鎮南將軍毌丘儉接任吧。若非他與大司農趕來,未必就如此迅速平定。”
桓范應聲說道:“陛下英明。”
鐘會卻有些遺憾,他本來希望陳泰能夠接任司空。可是天子話已經說出了口,他也不好再說什么,只好附和桓范,表示贊同。
不管怎么說,他的中護軍已經穩了。
——
桓范實在累得不行,與曹芳交流完情況后,就撐不住了。
曹芳讓桓范就在自己睡的小榻上休息。
桓范很感激,卻不敢接受,再三推辭。曹芳最后讓人在小榻前的踏板上鋪了褥席,供桓范休息,并表示自己要看著桓范才心安。
桓范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,鼾聲大作。
曹芳陪在一旁,又欣慰又心疼。七十多歲的人了,連續幾天不能好好睡覺,不知道他是怎么撐過來的,真擔心他這么躺下去就醒不來。
聽到桓范呼吸漸漸平穩,曹芳悄悄起身,向鐘會招了招手,一起走到殿門口。
“大司農太累了,讓他好好休息。有些事,士季你去辦一下。”
鐘會拱手道:“請陛下吩咐。”
“朕仔細想想,你和大司農的意見還是有些道理的。太尉、司徒雖然行事有失妥當,卻也情有可原。為大局考慮,就此為止吧。你和太尉有舊交,就由你和太尉通個消息,讓他們安心,如何?”
鐘會正中下懷,躬身答應,轉身出去了。
曹芳看著鐘會的背影,眉心微蹙。良久,幽幽地嘆了一口氣。
這么做不夠痛快,但桓范和鐘會一老一小兩個謀士都贊成,他也不能一點面子不給,逆勢而行。
都說政治的真諦是妥協,以前沒什么感覺,這次算是切身體會了。
不過,比起情緒上的不痛快,讓他壓力更大的卻是世家的盤根錯節,錯綜復雜。
桓范說得很明白,蔣濟、高柔歷仕四世,門生故吏無數。他們不是一個人,他們的身后站著無數人。司馬懿更是如此,他在軍中二十余年,積累了深厚的人脈,包括后三國時代最耀眼的將星之一鄧鄧艾都是他的故吏。
所以司馬懿才有底氣壯士斷腕。
只要他裝得很可憐,他就不會真的很可憐。
他能亂中取勝,殺了司馬師,又將王觀、郭芝這兩個釘子拔掉,已經是在冒險。
郭芝也就罷了,不過是因為裙帶關系而翻身的咸魚。王觀卻不是普通人。雖然他的實力不能和司馬懿、蔣濟等人相提并論,但他為官數十年,門生故吏也不少。
總而言之,這次事變結束了,但他與世家的斗爭卻遠遠沒有結束。
甚至可以說,是剛剛開始。
是扭轉歷史的滾滾車輪,開創一個新時代,還是被歷史的滾滾車輪碾成渣,尚未可知。
他不是不能選擇躺平,可是一想到短命的西晉王朝,想想八王之亂,想想隨后的五胡亂中華,三百年亂世,他就意難平。
“雖千萬人,吾往矣。”曹芳自言自語,同時握緊了拳頭,暗下決心。
去他奶奶的,要么不裝,要裝就裝回大的。
(第一卷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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