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五兵尚書公廨門口,郭淮就聽到里面有人說話,其中一個聲音很熟悉,是王凌的兒子王明山。
郭淮的心情有些復雜。
王明山是他的晚輩,一直以來,王明山兄弟都很尊敬他。可是這一次,他出獄之后,明顯感覺到他們的態度有所不同,禮節依然周到,卻少了發自內心的尊重。
這次出任五兵尚書,直接推薦人是王凌,最初提議的卻是王明山。
征戰一生,最后還要一個晚輩為自己籌劃引薦,簡直是恥辱。
有那么一剎,他很想扭頭就走,回家養老就回家養老。太原郭氏也有幾畝薄田,足夠他悠游歲月。
只是這樣的念頭注定只能一閃而過。
他可以養老,兒子怎么辦,孫子怎么辦?
背著父輩的罵名,郭統兄弟在朝堂內外都很難立足,很可能一輩子都沉淪下僚。
郭淮在心里一聲長嘆,一聲輕咳,走進了院門。
門口說話的聲音停住,有人探身出來看了一眼,上下打量了郭淮兩眼。
“足下是?”
“五兵尚書,太原郭淮。”
那人吃了一驚,立刻向里大聲說道:“諸君噤聲,新任尚書來了。”隨即側身示禮,請郭淮進門。
郭淮進了門,繞過影壁,看到了剛才說話的人,其中果然有王明山。
王明山沒有上前與郭淮搭話,卻給郭淮遞了一個眼色,笑容有些無奈。
其他人也已經聽到了郭淮的聲音,紛紛起身,圍了過來。只有一個年輕人坐在角落里,低頭沉思,一言不發。
“中兵尚書郎,河東徐霸,見過尚書。”
“都兵尚書郎,河間張威,見過尚書。”
“別兵尚書郎,潁川郭深,見過尚書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王明山也走了過來,與郭淮見禮。
那個年輕人依舊坐著不動,郭深走過去,推了他一下,他才回過神來,抬頭看了一眼,起身走了過來,微微一笑。
“軍情尚書郎,河東毌丘甸,見過郭尚書。”
郭淮雖在邊疆,卻對朝中事務并不陌生。之前也聽王明山說過五兵尚書的事,知道天子對五兵尚書寄予厚望,除了原有的五兵之外,還新設了軍情尚書郎數人,專門收集整理軍事情報。
毌丘甸就是其中之一。
郭淮初來乍到,不想多問,與眾人點點頭,就準備登堂治事。
毌丘甸跟了過來,擠到郭淮身邊。“尚書來之前,我等正在商量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我們想提請天子,更禁中三臺為三省。”
郭淮停住腳步,轉頭打量了毌丘甸一眼,眼中有寒芒閃現。
剎那間,毌丘甸感覺到了殺氣,后脖頸的汗毛根根豎起,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。
郭淮看得清楚,不屑地一笑,收回目光,徑自登堂。
毌丘甸吸了一口氣,跟了過來,再次拱手。“尚書以為如何?”
郭淮頭也不抬。“設官列職,是朝廷大臣的事,豈是爾等小吏可以置喙的。有這閑情,還是做好你們份內的事,為天子分憂,而不是添亂。”
毌丘甸盯著郭淮看了一會,無聲地笑了。“尚書說得對,做人為官,都本分一點好。忝為軍情呇書郎,正好有一些事想請教郭尚書。”
毌丘甸轉身進了一側的資料室,從架上取下一只青囊,來到郭淮面前。
“這是正始八年的隴西、南安諸郡的羌人叛亂,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兩年,但還是有些細節不太清楚。尚書是親歷者,能否為我等解惑?”
郭淮臉色不變,淡淡地說道:“此戰結束之后,我有戰報上奏,說得很詳細。你有曾讀過?”
“尚書的戰報的確說細,但是我仔細研讀之后,還是有三處不解。”
“說。”
“其一,尚書為雍州刺史,主持隴右多年,熟知羌胡事,號為神明。那這次羌人作亂,尚書事前可曾收到消息?如果收到了消息,是否設法化解,又是否通報其他將領,讓他們早做準備?”
郭淮笑笑。“你知道隴右有多少部落?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怎么樣?”
“正要請教尚書。”
“隴右大河千里,群山萬重,羌胡部落逐水草而居,行蹤不定。且羌胡無信義可言,有利則服,無利則叛,相互之間尚且攻殺不休,何況是與大魏?再者,他們被逆蜀誘使生亂,又豈是我能打聽得到的。”
郭淮笑笑。“至于神明之說,羌胡無知之言,你還是不要信的好。”
毌丘甸也笑了。“我也覺得羌胡的稱號不值一提,想當初,他們還稱馬超為天將軍呢。”
郭淮面色微變,眼角抽了抽。
毌丘甸太過分了,這是將他和馬超相提并論啊。
王明山看得仔細,正準備上前打岔,卻被張威、徐霸一左一右攔住。
王明山很詫異。
他知道張威是張郃的兒子,因張郃之死,恨司馬懿入骨,遷怒郭淮情有可由。但徐晃與郭淮素無瓜葛,徐霸作為徐晃的孫子,也對郭淮不滿,這就有些奇怪了。
“王君,這是軍里的規矩,郭尚書能理解的。”徐霸輕聲說道。
王明山不明就里。
他雖然在軍中多年,卻有父親王凌護著,軍中的陋習是沒人敢對他施展的,他也未必有機會見識。
難道這也是?
說來也是,五兵尚書主兵,負責的事務大多與軍中有關,所以天子增補進來的都是功臣、名將子弟,有些慣例不用明說,自有默契。
王明山看向郭淮。
郭淮已經恢復了平靜,揮揮手,示意王明山不用管。
如果連這幾個后生都鎮不住,這三十年戎馬生涯真是白干了。
“令尊是征東將軍毌丘仲恭?”
“是。”
“令祖是故武威太守、高陽鄉公毌丘公?”
“是。”
“既是名臣之后,想必知道令祖平叛封侯的故事?”
“祖宗功業,自然要銘記在心。”
“那你知道正始八年的叛亂中,就有令祖曾經降服的羌人首領蛾遮塞嗎?”
毌丘甸微怔,猶豫了片刻。“武威、張掖一帶的羌人跑到了隴西,還參與了叛亂?”
郭淮嘴角輕挑。“看來你這軍情收集得還不夠多。羌胡以游牧為生,居無定所,隴右還有從遼東遷移去的鮮卑人呢,從武威、張掖遷移到隴西又有什么奇怪的。”
他抬起眼皮,瞥了毌丘甸一眼。“天子增五兵尚書之權,又增補青年才俊,是著眼將來,期望十余年后,你們能獨當一面,驅逐四夷,開疆拓土,而不是讓你們盯著自己人。”
毌丘甸也笑了。“千里之堤,潰于蟻穴。如果真是自己人,也不怕我們盯著。就怕是冒充自己人的人,不能不防。尚書,你說呢?”
郭淮一聲輕嘆。“毌丘君,你是軍情尚書郎,不是校事郎。你這么做,就不怕為天子招謗嗎?”
毌丘甸一愣,頓時有些尷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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