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苞的到來,讓王廣很不安。
他甚至覺得,天子召石苞見駕,就是針對他的父親王凌。
自家的事自家清楚,王凌的政績、名聲怎么來的,王廣心里有數。只是身為人子,不便說破。同僚之間多是世家子弟,都留三分薄面,也不會揭人短。
可石苞不是世家子弟,為人以無行著稱,不會給他們父子留面子。
比起鐘會,身為司馬懿故吏的石苞更迫切的要表忠心,下手會更狠。
左思右想,王廣覺得應該搶在王凌見駕之前,和他好好談一談。
為此,他特地請了個假,就是想讓曹芳知道他提前去開導王凌了。
身為臣子,他盡力了。
一個春寒料峭的清晨,他見到了王凌。
剛下了一場薄雪,王凌有些受不住寒,穿得很厚,又披了一件皮裘,裹得像個大熊似的。須發皆白,與地上的雪相映,看起來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。
只是臉上的表情不太好,有些陰郁。
父子見面之后,沒等王廣說話,王凌便說道:“你們兄弟倒是有默契,先后來信,讓我恪守臣節,莫與天子爭執。怎么在你們眼里,我就這么不懂事,還要你們來教?”
王廣很尷尬,連忙說道:“阿翁言重了,我們怎么敢教阿翁做事,只是事君以忠,事父以孝,知無不言罷了。言辭不當之處,還請阿翁見諒。”
王凌哼了一聲,抖了抖肩膀,嘟囔了兩句。
“這天氣真是見鬼。之前在壽春多年,也沒覺得這里會這么冷,都趕上老家了。唉,公淵啊,我怕是沒多久了,最近總是夢見祁縣的祖墳。”
王廣嚇了一跳。“阿翁,你是想家了吧。”
“我請管公明算過了,他也這么說,說我當有一難,最好是不要走動,安心休養為好。”王凌聳聳肩。“我說我都快八十的人了,怕個屁的難,所以就來了。你說,我的難會是什么?”
王廣眉頭緊皺,又想到了石苞。
見王廣不說話,王凌不以為然的笑了笑。“怎么,你也覺得我會步司馬仲達后塵?”
王廣一愣,連忙搖手。“阿翁,慎言。司馬仲達欺君,確鑿無疑,死得其所。阿翁這么說,會讓人懷疑你質疑天子誣人以罪,枉殺大臣。”
王凌一聲嘆息,瞥了王廣一眼。“你以為我不說,就沒人這么想?你們這些小子啊,天天待在天子身邊,以為天下太平,哪里知道人言可畏。”
王廣大吃一驚。“洛陽都有什么傳言?”
“豈止是洛陽,豫州也在傳。”王凌拉緊了皮裘的衣領,環顧四周,聲調不由自主的降了幾分。“都說天子欲行秦法,使家族離散,兄弟別居。公淵,這是真的嗎?”
王廣沉默片刻,低聲問道:“阿翁,你覺得呢?”
王凌打量了王廣片刻。“這么說,是真的了?”
王廣搖搖頭,苦笑道:“阿翁,你還聽不出來么?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,故意為之。天子忌憚世家、大族,欲行推恩之令,救漢末之弊是真的,行秦法卻是謠言。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,儒門興盛三百余年,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廢除的。”
王凌花白的眉毛顫了顫,又道:“就算是針對世家、大族,也不合適。”
“阿翁,天子要針對的世家、大族可不是你我,而是汝潁的世家、大族,你不會覺得我太原王氏也在其中吧?”
王凌眉毛一挑,反問道:“難道我太原王氏不配?”
王廣無語凝噎。
王凌想了想,也覺得這話不妥,哪有盼著被天子針對的道理。
“天子當真沒有針對太原王氏的想法?”
“沒有。”王廣堅定的搖搖頭。“他還希望我并涼子弟承擔更多的責任,驅逐胡虜,恢復舊邊呢,怎么會刻意針對我太原王氏。阿翁,山東、山西相爭百年,如今山東坐大,惹得天子猜忌,正是我山西借力之機。你可不能亂了章法。”
“那你文舒叔(王昶)呢?”
“文舒叔當初不聽你勸,依附司馬仲達。高平陵之后,又不及時上書請罪,致有今日之禍。但這只是一時的。阿翁想想郭伯濟(郭淮),就應該知道天子不是不知輕重之人。”
王凌惱羞成怒,眼睛一瞪。“豎子,你是說我才是不知輕重的人嗎?”
“豈敢,豈敢。”
王凌哼了一聲,邁開大步,向前走去。
王廣連忙跟上。
——
到了行在,王凌沒有第一時間見駕,在驛舍住下,自稱待罪,讓王廣先去見天子傳話。
王廣如釋重負,知道王凌雖然嘴上不服,心里已經知道輕重,連忙趕到行在求見。
曹芳知道王凌來了,也暫時停下了手里的事務,準備好好迎接王凌。
王廣求見的時候,他正和張華、石苞等人說話,聊的話題卻不是政事,而是音律,也就是荀勖正在研究的問題。
石苞說,他有一個辦法,或許可以測出聲音的速度。
找一個只有一個出口的峽谷,相距數里,在谷口設置大鼓,命人重擊,然后計算鼓聲傳回的時間,取其半,就可以得到聲音的速度。
之所以要在峽谷中試驗,是因為空曠之地不聚音,即使是聲音最響的鼓也傳不了多久,而且容易受風的影響。峽谷聚音,還有回聲,等于將距離又增加了一倍。
方案并不復雜,卻非常適合當前計時方法不夠精確的現實。
曹芳覺得可行,讓荀勖找機會試一下。
看到王廣進來,曹芳結束了這個話題,坐直了身體,一本正經的問起王廣迎接王凌的情況。
得知王凌在驛舍待罪,他很失望。
我準備了這么久,你這山西大漢怎么就慫了呢?
盡管如此,他也不能表現在臉上。
身為天子,盼著和老臣吵架太不像話了。
既然老臣已經知罪,他更應該寬宏大量,以示天子胸懷,而不是不依不饒。
“公淵言重了。太尉不辭勞苦,治兵求賢,何罪之有?”曹芳擠出一絲笑容。“朕當親赴驛舍,向太尉解釋,以免誤會。”
王廣哪里真敢讓天子去驛舍見王凌,連忙勸阻,表示不必如此,傳一道口諭,王凌即刻來見。
曹芳實在提不起興趣,想了想,又道:“太尉舟車勞頓,反正也沒什么大事,還是讓他先休息兩天吧。等他恢復了精力,再見不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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