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天子面前評價同僚,尤其這個同僚還與自己是親戚,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舉動。
一言不慎,就會被人當成進讒言,不僅破壞既有的關系,還會遭到士林唾棄,苦心經營多年的名聲將毀于一旦。
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,他現在受到了太原人的威脅,王凌只顧郭淮、王昶,根本不管他的死活。如果他不抓住天子忌憚太原人的這個機會,就只能灰溜溜的離開揚州,回到朝廷任職。
以他與曹爽、司馬懿的關系,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。
他不是夏侯玄,甚至不是丁謐、鄧飏。
夏侯玄是宗室,丁謐則是譙沛人,功臣子弟。鄧飏最不濟,也是出身南陽鄧氏的世族。
瑯琊諸葛氏不僅實力有限,還分屬三國,天然不利。
要不要抓住這個機會,成了諸葛誕必須面對的選擇。
諸葛誕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。
曹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諸葛誕,靜靜地等待著諸葛誕做出決定。
他能猜到諸葛誕此刻的心理反應,卻不相信諸葛誕能克制住這樣的誘惑。
諸葛誕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,他也沒那樣的資本。他經營名聲,就是為了在士林立足,與夏侯玄、司馬師等人結交。
將女兒嫁給王廣,是為了與王凌拉近關系。
將女兒嫁給司馬伷,同樣是為了與司馬懿拉近關系。
總而言之,一切的一切,都是為了在官場上生存。
這樣的人,怎么可能是真君子。
只可惜,這人的眼光與運氣一樣差,所有的投資都失敗了,而且偷雞不成蝕把米。
與夏侯玄、司馬師等人結交,成了浮華一黨,結果遭到了先帝的嚴厲打擊,賦閑十余年。
與王凌結親家,結果王凌謀反不成,被司馬懿殺了。
反倒是將女兒嫁給司馬伷,雖然沒能挽救他的性命,卻給諸葛氏留下了一線生機。
而現在,因為自己的出現,這條路還沒走就斷了。
他一定很焦慮,就像溺水的人,哪怕給他一根稻草,他都會拼命抓住。
果然,片刻之后,諸葛誕做出了選擇。
“陛下有問,臣不敢欺君,自當秉公直言。”諸葛誕躬身再拜。“若有不當之處,還請陛下見諒。”
曹芳含笑點頭。“君臣之間,本該如此。”
你說吧,不用給王凌留面子,朕都聽著呢。
話說出了口,諸葛誕反而輕松了許多。
他不慌不忙,評價起了王凌的功過得失。
從王凌任青州刺史說起,一直說到離任征東將軍之前的戰事。
從頭至尾,他沒有批評王凌一個字,但意思卻很明白。
王凌資歷老,身份尊重,但他的功績不是因人成事,就是言過其實。
論治民,他在青州的名聲來自于王基。
論治兵,他功過參半,既有大破全琮于芍陂那樣的戰績,也有受騙上當的失策。
至于人品,他對滿寵的誹謗人所皆知。
他能有今天,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他的能力,而是他的出身,以及與幾代先帝的特殊關系。
他是王允之侄,與武皇帝曹操同屬黨人。
他曾是丞相掾屬,是文皇帝曹丕舊臣。
他曾為中山太守,與明皇帝的舅氏關系密切。
而他與司馬懿的關系同樣密切。兩人不僅是丞相府的同僚,還有超出同僚的親密關系。
諸葛誕平鋪直敘,似乎不帶一絲私人感情,卻將王凌的老底扒了個干凈,一點面子也沒留。
對某些人來說,并不需要污蔑,只要實話實說,就足以摧毀他。
曹芳很滿意。
有了諸葛誕的揭發,他再面對王凌的時候,就更有底氣了。
而諸葛誕說了這些話以后,他與王凌就再也不是一黨了,婚姻維持的聯盟就此瓦解,太原人和關東人聯系的觸手也就斷了一根。
既然如此,諸葛誕就還可以用。
這個人用兵不行,治民、做官還是可以的,雖然有做秀的成份。
曹芳隨即和諸葛誕談起了調任的事。
他坦言,就算皖城之戰中諸葛誕沒有失職,錯失戰機卻是事實。這一點可以說明,諸葛誕適合于守成,不適合進取,尤其是在形勢千變萬化的戰場上。
因此,他希望諸葛誕能夠回到京師任職,做他擅長的事。
曹芳拍了拍案上的文書,提起了諸葛誕任吏部郎的履歷,并給出了積極的評價。
諸葛誕有擔任御史中丞尚書的經歷,通曉法律,將來也可以走監察、司法這條路。
當然,如果諸葛誕堅持要留在揚州,他也不勉強。
但他判斷,諸葛誕立戰功的可能性非常低。
曹芳最后說,你回去仔細想想,想好了,再告訴我。
諸葛誕雖然有些失落,卻還算能夠接受。
至少天子給了他選擇的機會,沒有強制他必須回朝。
諸葛誕告退之后,曹芳看著案上諸葛誕的履歷,回想著與諸葛誕見面的經過,不由得一聲嘆息。
他最后做出讓步,不僅僅是因為諸葛誕背刺王凌,表達了忠誠,更因為諸葛誕走到今天不容易。
這是一個寒門子弟艱辛歷程的縮影。
他不是什么道德君子,卻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小人。
是這個時代,逼著他不停的做秀,不停的攀附。
他的一切丑態,都不過為了極力適應這個時代的無奈之舉罷了。
正如此時此刻,為了自己的前程,不得不選擇背刺王凌。
王凌眼里只有郭淮、王昶,卻不在乎他,他只能選擇自救。
高尚嗎?不高尚。
錯嗎?似乎也談不上錯。
至少他沒有像王凌誹謗滿寵一樣中傷王凌,守住了做人的底線。
曹芳正自感傷,張華從外面走了進來,腳步匆匆,手里拿著一份公文。
“陛下,三郡烏桓入侵了,背后還有鮮卑人的影子。”
曹芳立刻打起精神,坐直了身體。“拿來我看。”
張華將公文擺在案上,隨即又取出一分地圖,鋪在地上,取出幾只兵俑,分別擺在不同的位置。
曹芳瞥了一眼,心中便是一緊。
張華將幾個騎兵俑擺在了涼州的位置,而不僅僅是幽州、并州,這代表著這次烏桓人、鮮卑人的入侵比他們預期的更嚴重,幾乎整個北疆都受到了波及。
“去年草原上的雪災這么嚴重嗎?”
“從目前收到的情報來看,似乎不僅僅是雪災的原因。”張華的額頭亮晶晶的,全是汗。“看這樣子,是有人居中聯絡,以致于從東到西,萬里北疆,幾乎所有的部落都聞風而動,同時犯邊。”
“有人?”曹芳眼神微縮。“會是誰?”
張華咬著嘴唇,沉默了片刻。“姜維的嫌疑最大,江東也有可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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